深紅漆的房間, 屋門緊鎖，屋內光線暗淡，一排黑幽幽的身影像塔一樣矗立著。

每個人臉上都是陰沈而惱怒的目光。

北山門的年邁老掌門瞪著眼睛, 目裏盡是血絲, 向前大跨一步，手掄了過來。

林綿立刻覺得衣領拎起，呼吸困難。

“你這混小子——你竟敢，竟敢毀掉用來召喚祖師的陣法，你……！”

他一掌要扇過來, 卻因為實在過於生氣, 眼睛像上方翻了一下, 向後踉蹌了幾步。

旁邊人忙扶過去：“饒掌門，您沒事吧——您消消氣。”

林綿被拎著的衣領忽然松開, 他摔回在地上，因為身子被繩子綁著, 控制不了重心，險些倒向一邊。

繩子在他雪白皮膚上留下幾道血痕。

在事情發生了之後，被破壞的回魂咒向外界放出了一個巨大的光環, 招致本來在休假的來溪道師門都得知了一件事——來溪出事了。

他們慌慌忙忙地趕至天塹附近，發現通往墓地的路竟然被打開了。

回魂陣是蘇成鄴祖師留下的陣法。

本來祖師為了紀念獻身天下的一些仙門前輩而設置的墓地，只需幾塊骸骨便可召回前輩的魂, 只是不想祖師離世之前，交代將自己也要葬於那裏。

祖師的初衷是擔心學府往後萬一出了什麽大事, 對於前路不知如何選擇時, 後人可以開啟回魂陣, 請教前輩意見。

且為了不驚擾前人, 回魂陣每百年最多開啟三次, 有限的次數也佐證了這陣法彌足珍貴。

但人人卻都想不到……這樣寶貴的東西，被一個剛剛成為修士的孩子給弄壞了。

道師們趕到墓地中時候，三個青年皆眩暈過去。

甘吉秋涵兒情況較為嚴重，被及時送醫。而手上拿著劍的罪魁禍首林綿，就在幾位掌門的震怒之下被綁著回到了戒律寺中。

吱呀——門打開了。

一個小道生走進來，屋裏幾人連忙擡頭。

“怎樣，修覆的如何？”他們焦急地問。

小道生垂著頭：“邢掌門說現在還不好說，祖師的陣法太過覆雜，並沒有那麽容易還原。”

屋裏的導師們哀哀嘆了幾聲，又有人掄著拳頭，朝林綿揮去。

林綿只是雙手繳在身後，跪在地面上，雙眼無神地垂著，一動也不動。

眼看著就要被打，一個高挑的身影忽然攔在前面。

那人留著兩撇小胡子，眉目狹長：“慢著，我問問他。”

林綿聞聲眼睛微微擡起：“……師父。”

賀元神色一冷：“你還有臉叫我。”

小胡子是晏葉門下無妄峰峰主賀元。也是俞清隨和林綿的師父。

來溪學府之內傳授課程的事雖交給了各個道師負責，但各門派仍有各門派的規矩。

林綿惹下的事當然也是先由本門師父過問。

賀元神情十分嚴肅，看起來也極為惱怒。他到林綿前面，厲聲問道：

“你怎會出現在那裏？老實交代。”

林綿咬了下嘴唇。

“我發現袁皓正不見了，以為他在那裏。”

“袁皓正？與你同期的學生？”賀元瞪起眼睛，“胡說八道——你找人會去天塹裏找麽？！你聽了誰的指示？莫非你是受了來溪以外的人的指揮……”

林綿太陽穴一跳。

來溪以外的人……

或許……真的是。

但是他不能說出來。

“不是的……”他輕聲解釋，“因為，學府中有關於天塹裏有怪物會拉走新生的傳言，我信以為真，才以為袁皓正會在那裏……”

但他這個解釋聽得賀元氣沖腦頂。

“這是什麽混賬話。”他罵道，“連這些事都信以為真，你是傻瓜麽？我早就該和俞清隨說清楚，不要什麽人都拉進學府……當日我就和俞清隨說過寧缺毋濫，誰知道他非說要收下你——這下好了，竟出了這下的事端。”

林綿耳中出現這個名字，忽然覺得心裏一抖。

可是……當日師兄是說找不到人了才帶走自己的……

“那麽那兩個和你一同出現在那裏的道生呢？”賀元問，“他們也是相信了傳言才去那裏的？”

林綿沈默片刻，點頭說道：“是我要他們跟著我去的。”

“你讓他們和你一起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你是什麽害群之馬麽？你一個惹禍還要帶上別人，你知不知道他們都受了傷？！”賀元的臉色立刻更差了。

“而且那回魂陣——回魂陣本就是來溪最寶貴的財富！是為了紀念祖師而設立的東西……我真是為收了你這樣的廢物感到羞恥。”他冷冷道，“你的過錯不會被原諒……等著看吧。邢掌門在修覆陣法，若是陣法最終也難以修覆……必將往死裏罰你。”

林綿垂著頭，沒有吱聲。

來溪學府之中的三位掌門既然能作為掌門，自是都有些能力。

晏葉的邢掌門雖然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，在陣法這事上卻是行家中的行家。

邢掌門前去修覆陣法已有一段時間。這種事不便有外人打擾。至於結果，就向剛剛來匯報的小道生說的一樣，目前還不知道。

事態實在過於緊張，眾人沈默的等待，無人說話。

夜愈來愈深，時間一點點流逝。戒律寺裏的香滅了一根，重新點上。也有人開始控制不住脾氣，在戒律寺中轉來轉去。

無論這些人說什麽，罵什麽，甚至沖上來要動手，林綿都無動於衷。

林綿眼睛盯在地板上，淺色的眸子裏光亮微微晃動。

……畢竟今天無論再聽到多麽可怕的事，他可能都不會再覺得驚訝了。

他……到底是誰？

他為何來到這裏？……

他是那個魔頭的轉世麽？

時間仿佛被拉長，走得愈發艱難。

一直是到了清晨時候，門才忽然長長響了一聲，夜間來過的道生又出現了。

眾人焦急地看著他。

這道生走進房門，深深吸了好一口氣：“邢掌門說了，雖然很難，但是如今找到了方法，幾乎修覆了大半。請諸位暫且不用擔心——”

眾人這才舒了一口氣。

“能修覆了？是麽，那還算不幸中的大幸……”

“太好了，真是太好了……”

亦有人瞪著林綿，罵道：

“都怪這小崽子，讓我擔驚受怕一整晚——”

“不能輕饒他！”

“對！”

“賀峰主，你說這如何處理……”

賀元從窗邊轉身，抱臂走著來到林綿的身前。眼睛上下打量林綿幾秒。似乎是在思索如何處置。

而後他有了想法。

“今日就殺雞儆猴，看誰敢再犯這樣的錯誤。”他沈著臉宣布了幾條非常重的責罰。

“第一，你從此不再是我無妄峰中人，也不再是學府中人。念你知道過多仙家知識，將你貶為雜役，算作不通考試。

“第二，你在來溪中學到的法術，絕對不可再次使用。就這樣廢止於此。

“第三，也就是眼下要做的。”他轉臉向戒律寺的看守張真人道，“張真人麻煩將鐵鞭拿過來，借此給全體道生立立規矩。”

林綿閉上眼，肩膀微微顫抖。

他是知道的……關於戒律寺的規矩。

來溪學府中眾學子之所以都害怕這個地方，是因為這裏刑罰殘酷。

相傳犯了大錯的道生會被關至此等待刑罰到來，但是除了一個偷竊了學府寶器的前輩，林綿並沒有看到誰真的被這樣罰過。

林綿明白自己真的惹了很大的禍……但他也沒有想到會用到……那種東西。

他眼看著張真人從屋裏走出來，手裏拿一條黑色的蛇形鞭。

長約一米，粗約三指，通體由沈重的鐵皮包裹。打在身上必定會皮開肉綻。

林綿目光散下去，眼角已經微微泛起紅意。

賀元從張真人手裏接過蛇形鞭，對林綿說：“起來。”

而後他指指屋裏一扇鐵門。“隨我進去吧。”

這是古代，又是仙門，林綿明白，他只能服從規矩。

他渾身發抖，還是站了起來。

就在走至門口的時候，戒律寺的大門口的木門忽然呀地一聲開啟。

林綿直覺般地睜大眼睛，轉過了頭。

是俞清隨出現在門外。

他一只手扶在門上，身子向前微微俯著，胸前起伏激烈。

似乎是為了什麽趕了一路。

俞清隨不待多喘口氣，就直直穿過人群，朝林綿和師父的方向走過來。

林綿看著他，覺得胸口發痛，他想叫師兄，可是俞清隨卻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。

俞清隨走到師父前面，鞠了一躬。

“事情我都聽說了，是我沒有看好人。”俞清隨沈著臉說道，“既然是我帶他回來的，不勞師父費神，讓我來吧。”

林綿聽完整個人都楞住了。

賀元看了俞清隨一陣，念他平時就自我要求極為嚴格，想必也是真的自覺有責任，便點頭將黑色的蛇形鞭交到俞清隨手裏。

林綿低低哀求了一句，“師兄……我……”

可是師兄臉上卻是從未有過的怒意。他一把拉著林綿的胳膊將他抓過來，“你和我走！”

在學府三年，林綿還沒見過師兄有這般粗暴的模樣。

鐵門打開，俞清隨把林綿扯了進去。

接著，哢嚓一聲，厚重的門閉合上了。

啪！一聲鞭響，響徹整個屋宇之中。

然而卻是一聲空響。

因為俞清隨早已將鞭子撒了手，用咒使它漂在空中。

他一把將林綿攬在懷裏，用手輕輕揉在他的腦後。

“別怕。”他低聲說，“我在這裏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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